1
一夜喜雨，锦官城的袍子湿了，曳碎了一片花丛
粮食的绿芽塞满春天的隘口，只等把你一声咳嗽
当作不可违抗的命令，便可涂鸦在所有
破碎于低处的国土上
一支军队在你的脚掌下轰轰隆隆滚过
让你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

2
浣溪可老。一束水边的枯树枝扶着你的影子，悄然垂下
竹寒沙碧。你的手划着一条溪流的来去
黄昏堵住了所有回去的路
你的手指上停着一粒白色鸟粪，穿过这人生的颓废
它朝你的身体散发出残阳的温暖

3
每当举起酒杯，秋风就荡漾在杯口
风声把我的忧愁拉至无限长，直到像长河
直到比长河还要长
直到我和你一起，在醉卧的唐朝，看沉寂的大海

4
薄薄的一层波光
漂浮在浩荡的酒液上，在秋风里
不断延展，明媚又阴沉，渐渐步入幽冥的光影中……

5
巨浪高过了所有的欲望
写诗的手，穿过了明亮也穿过了黑暗

6
山顶，奔跑的那根枯瘦的木头，是你晚年的拐杖吗？
我看见它正朝相反的方向生长
退回到甘肃，到陕西，又到河南
其形越来越丰满
迎着一场浩大的春风，生长在明媚的乳香里

7
从哪一天开始，它的枝桠上呈现
一条岸的无数个弯曲，成为无数个飘摇的路口？

8
在长安、洛阳、成都、岳阳，或是衡阳
在京城或是郊野，在船头或是酒馆
月亮像一枚饵料，垂钓着我们越来越薄的影子

9
那是在月亮的背面还是正面？
你坐着，像从老树上剜下的一个人像
谁先说的——请喝吧？
你却岿然不动
你我面前的两只酒盏，早已空了
一枚月亮在里边孤独地升起、落下……
俨然过了很多年

10
对面，那个握着杯子的影子
亦空空如也

11
人世会不会越喝越暖？
在我们的目光里始终横亘着一道秋寒
盖着唐朝印章的那一块土地最寒冷啊
所有的温度都被你写下的诗歌取走了

12
所有的花朵都在驿道上冰冻成了远去的吟哦
所有的尘埃都将凝成美丽的句子
连你写下的喜悦都会经历桑田沧海

13
今夜，不再计较颠簸之苦
不再有战事，将故乡建得更远些
远至北方的一场初雪，在那朵最早落至草叶的雪花上

14
可你说
如果连故乡都不计较
写诗干什么？

15
雪说落就落下了
落在了我的骨头上，也穿过了我的骨头
我成为一滴线装的酒
可以从中间均衡地破裂，可以像伤口一样
被舔舐，也可以像挖出的子弹般，保留一片片雪花的棱形的白

16
在成都，我想成为你喝下的最后一口温暖
——那怎么可能？除非
我先于你喝下这土地上全部的寒冷

17
让命运在旷野
成为一堵种满风声的墙壁
鸟雀的悲喜、傍晚的辽阔、屋子的残破和一个人的愁绪
都穿墙而去

18
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子美，你若是决意要走
今夜，我请你喝酒

19
酒过三巡后
请这一路上所有的枯木逢春，请成都所有的石径竖直
先从我的身体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