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传说

那时，我尚年幼
乡下人的日子，清贫而单调
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积攒下不多的余粮，和鸡鸭一起
换回来的零钱，供孩子上学
和一家人的日常开支
离我家不远，有位嗜酒的
老人，家境比别人好点
广种薄收的农田里
糜子是一种。用糜子酿酒的
小作坊慢慢多了起来，孝敬的
儿子先是买产自外地的瓶装酒
可老人酒量日益增大，供应越来越
捉襟见肘，换成本地产的糜子酒
虽说是桶装的，不好看
但也是纯粮酿造。先是三斤装
以后，十斤，二十斤
等换成五十装时，老人刚过完
八十大寿，他在酒席上
和来客将所有酒喝的
干干净净，一滴不留
夜里，驾鹤西去，无疼痛
仿佛，一生只为还酒债
众人皆叹 :有福之人
而儿子，滴酒不沾，一个半生
走在打酒路上的人，多么
稀罕……



◎酒是唯一的止疼药

“生而为人，疼痛不可避免”
每每想起这句话，我
都不由自主，摸起口中残缺的
牙齿——
几岁开始牙疼，已经模糊
但牙疼的钻心，却记忆清晰
“牙疼不是病，疼起要人命”
八十年代的乡下，缺医少药
酒是唯一的止疼药
一小口白酒入口，不下咽
酒精慢慢麻醉神经
等疼痛减轻再吐出来。周而复始
酒是唯一和牙疼对抗的
解药。那时候
酒是稀罕之物，要节省着用
一直到我长大，这种方法
始终保持着。以至于
我视酒为幼年的
恩人，每次喝酒，节制
珍惜，不贪杯
酒，理应被
尊重


◎酒瓶中的少年

冬天的北方，寒冷不可述
乡下人开始冬眠，火炉边 :
男人们打盹、算一年收成
女人们纳鞋底，绣鞋垫
他们的儿女
外出打工回来，揣着少量的
银币和仅存的理想
在厚雪的田埂上
相遇
一场圆桌会议开始，几瓶老白酒
是点燃沉默的导火线
把一年的经历抽丝剥茧
晒出少量有发光点的事件
灯火彻夜不熄，醉酒人
撞翻了水缸
月亮碎成银屑，黑暗比黑暗更黑
以后的日子里，瓶中少年
依靠酒的滋润，没有
对人世失望，活到现在
中年的模样


◎怀念

把一位离世的亲人写进诗中
是残忍的，是我所不愿意的
想起他，就想起一张笑眯眯的
脸和怀中的玻璃酒瓶
也许是大曲，或是二锅头
它们都是世间穷人的解药
每次去，我都会提两瓶酒
好或者不好，对于一个嗜酒之人
来说，并不重要
我见过喝水的人，在大夏天
一饮而尽。而现在，一瓶酒
在他手中，就像一杯水或茶
再转眼，已经没了
太阳照在他红彤彤的脸上
像是幸福短暂的光临
我看不见
苦难留下的痕迹。而
给他幸福的酒，终
带他逃离了人世
不知，在另一个世界的他
还保持着人世的嗜好没有？
有或者没有
我都将在清明，带两瓶泸州
顶级老窖，送到他
杂草丛生的
坟头


◎来自泸州老窖的记忆

在西北乡下，那些背山挖开的
窑洞里，总会有几件古老的
柜子，它们是本地产的杨木，榆木
打制而成，结实耐用
在我家大红柜子底层，藏有年代
久远的两瓶酒。
据说来自泸州，那是亲戚
从很远地方带来的
柜子上有一把大锁，和柜子一样古老
在某个新年的前几天，幼年的伙伴
回来，我们重新举行被遗忘的
仪式，从四面八方赶来的
伙伴，带着聚会的物品
我缠着父亲，打开柜门
一瓶珍贵的泸州老窖，是我唯一的
礼物，腊月的深夜
我第一次举起酒瓶，听到青春破碎的
声音，流下的热泪
掺和在酒精中，完成了成人礼
而我的身体，依然
在泸州老窖里游泳，那醉酒的
滋味，在很多年后
都没有消失


◎1573,人世温情的见证

在乡下，没有
比搬迁祖坟更大的事情
一条高速路穿过了祖先的坟墓
搬迁不可避免
通知好出门在外的子孙，阴阳师的
罗盘划好新墓地，定好日子
买好肉和菜，酒不可少
人世飘零，亲人仿佛浮尘飘移
聚在一起的机会日渐稀罕
我和二爸商量，酒当是好酒
方可一醉
1573是好酒中的好酒
我们都是节省着过日子的人，这次
却意见一致。当
整箱的1573运回的时候，菜已做好
我们在狭小的老房子里举起杯子
不说过往，不说亲人间的
生疏和远离
眼泪滚烫，清洗着脸上的沧桑
是祖先，让亲人团聚
满杯的1573，见证着人世的温情
酒瓶见底时，一个家族的手
悄然紧握在一起。而
祖先已搬进新居。仿佛
所有的圆满
都在一杯流光溢彩的酒中……


◎今夜，我打开一瓶酒

今夜，我打开一瓶酒
和悲伤无关，和喜悦无关
我只是打开一瓶酒
一个不善饮酒之人
想从一杯酒中探知好酒的秘密
像我在这寂静的山谷中
浪费着草场、耕地和山川
不养更多的牛羊，赚取人世的银两
而在薄纸上写无用诗
酒中有乾坤，喝酒之人沉溺其中
诗里有洞天，我仰望头顶的星空
酒和诗被如此神奇的联系在一起
我打开酒，分享着酒中豪气
我写万丈诗，轻埋在黄土层下
酒分散着万古愁，我却写不下
流传千古的诗。来，来，来
喝完这杯，等日上三竿
我们同赴泸州，在诗和酒相融的
土地上，不用刻意制造
就是温情好人间